龐青原還是坐著沒有動，不動如山。

他的身軀此刻就是一座山，一座壓不倒摧不垮的莫廬山。

但興許是眼花，刁小四影影綽綽“看見”龐青原的身形在電光石火之間接連閃爍了三次，顯露出墨玉麒麟的本尊真容。

“啵！”眉心之上，那支糾纏了十年的大陰幽極錐驟然爆碎化為齏粉。

“嗯？”碧無燮的眉毛一挑，怒不可遏道：“你在利用我煉化大陰幽極錐？我讓你煉，讓你煉，讓你煉、煉、煉！”

他像個瘋子般暴跳如雷，舉起手中的九曲碧落杖朝龐青原頭頂轟落。

兩人之間尚有三百丈距離，而九曲碧落杖長不過九尺，但碧無燮完全無視其間的差距，就這樣劈頭蓋臉砸了下來。

“嗚——”剎那間杖身幻化，一條波濤澎湃渦流湍急的碧落幽河橫空出世，釋放著濃烈的腐朽死靈之氣從天而降。

四周的幽空嗤嗤哀鳴，鼓脹起一個個半透明的綠泡，蘊藏其中的大道法則迅速枯萎腐蝕化為烏有，到處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之氣。

刁小四險些被熏死過去，急忙調動天命符守護靈海，又拼命地封死六識。

他的心中驚駭難言渾身泛起寒意，要知道自己好歹也是個五轉玄仙，可僅僅被散發出來的碧落幽河氣息沾染到，就差點兒仙心腐壞一命嗚呼，這玩意兒要是拿到人間，迎風一撒只怕要熏死幾百萬人。

“啵！”第二根大陰幽極錐爆碎，龐青原端坐不動，垂落丘下的雪白長發驟然逆風飛揚，宛若銀河倒卷迎空撞向碧落幽河！

雲發三千丈，何處染秋霜？

一根根發絲發光發亮，照得秘境通明好似白日中天。熾烈的光華蘊藏著不朽的陰極之力，一絲光便是一縷道，一根法便是一則法。

白的川，綠的河，在空中碰撞交織，互相絞殺互相融合，渾濁的浪花石破天驚灑散四方，在虛空中留下一朵朵空無的印痕。

龐青原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，眼角大顆大顆的血滴流淌下來，順著面頰砸到袍服上，染成黑色的花。

他身體上的舊傷受到激發，撕裂的瘡口冒著斑斕的煙氣，一道道陰冷而各異的暗勁猶如蟄伏的毒龍，在聽到第一聲春雷後驚醒，肆無忌憚地翻江倒海。

“嗤嗤嗤……”空中飄揚的白發漸漸枯幹卷曲，而後化作黑色的灰燼紛紛灑灑地零落，仿佛下起了一場黑雨。

“別看了，點燈。”一直袖手旁觀的龍蒼黎忽然拋了一道仙識給刁小四。

“點什麽燈？”刁小四六識封閉，只模模糊糊接受到一絲訊息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
“點燈！”龍蒼黎重覆道，驀地揚起左掌拍在了刁小四的後背上。

“砰！”一股壯闊雄渾的仙元閃爍著青色道性輝光，如長江大河湧入他的體內。

一瞬間，刁小四福至心靈祭起朱雀神燈，“唿”的聲光華大放映紅萬方，滔滔神火粗如雲柱鼓嘯波蕩，不知比以前壯大了多少倍，如風如林如山如海，鋪天蓋地沖向高空，排頭之上千羽流光溢彩的朱雀展翅高飛聲振四野。

“這是……老子發出去的朱雀神燈？”目睹如此壯觀景象，刁小四有些發悶。

“不必大驚小怪，這不過是朱雀神燈五六分的威力而已，大荒神燈，豈只有虛名乎？”

龍蒼黎源源不絕地將真龍仙元註入刁小四的體內，助他驅動朱雀神燈升空迎敵。

“收攝心神，念與燈合，若能將碧無燮的碧落幽河點著，就算大功告成。”

刁小四立刻警醒，連忙摒除雜念凝神催動朱雀神燈，難得老龍親自出手替他撐腰，也該輪到自己露個小臉了。

兔起鶻落間，朱雀神燈釋放的神火仿似排山倒海的赤潮狠狠撞擊在碧落幽河之上。

千羽朱雀在火焰裏若隱若現噴吐炎息，碩大的火球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盤，繽紛流焰轟落進幽河裏。

碧無燮怒聲咆哮奮力還擊，滔天的碧浪掀起，兇猛地腐蝕撲擊著熊熊火焰。

一只只朱雀在火海碧瀾中隕落幻滅，甫一交手便是你死我活。

刁小四的仙心靈海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恐怖壓力，如果不是龍蒼黎在後面撐著，他懷疑自己會在一霎間灰飛煙滅。

饒是如此，他依舊覺得自己像一顆無意中卷入狂濤裏的小石頭，被暴怒的浪濤裹挾著忽而沖上雲天忽而跌入地淵，完全不能主宰執掌自我的命運。

這種感覺極其糟糕，刁小四很不喜歡。

他從不習慣將自己的小命捏在別人的手裏，現在同樣如此。

可有什麽辦法呢？和這老怪物相比，自己委實太過弱小。虛無大荒的舞臺上，還輪不到小四爺唱主角。

但這不是頹廢的借口，尤其是在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之後。

將相本無種，男兒當自強。

格老子的誰規定小四爺只能提個鞋跑個龍套？

他心裏發狠凝念混入一縷混沌法則，猛地向碧落幽河催壓過去。

“嗚——”碧無燮果然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混沌法則幹擾，一蓬飛卷的碧浪倏地點燃，如導火索般迅速往幽河深處蔓延。

可惜雙方的實力畢竟太過懸殊，燃燒的碧浪在整條幽河中微弱螢火，沒來得及徹底釋放，就被碧無燮反應過來覆手鎮壓泯滅無形。

但這對龐青原來說已經足夠了。

就在碧無燮不得不分出些許力量來應對朱雀神燈攻擊的時候，三千丈雲發趁機重整旗鼓卷土重來，澎湃的雪浪高熾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入腹地。

此消彼長之下碧落幽河隱隱出現一絲紊亂，氣焰已不覆初始時那般囂張火爆。

“再試一次！”龍蒼黎敏銳洞察到稍縱即逝的戰機，真龍仙元驟然增強三成，其中還依稀夾雜著一縷道法真意。

刁小四只覺得自己在這一刻霍然擁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，舉手可破天覆手可鎮海，整個人莫名地沖上巔峰高潮，魂魄亦似要剝離軀體沖開所有的禁錮去向未知的虛空盡頭……

“轟！”宛若油鍋傾覆，半條碧落幽河燃起了沖霄神火，一道道火柱搖光曳焰煥放出動人心魄的壯麗景象。

下一刻，刁小四就似被抽幹了所有的精氣神只剩下一張人皮，只想癱軟在地上好好睡一覺。

但他卻舍不得閉起眼睛，天空中朱雀舞動九霄風雲，大河如火鏈般燃燒，美輪美奐華麗已極。

這可是老子親手放的火啊！

他滿足而自得地無力呻吟，站在河畔欣賞著漫天紛放的火焰。

“龍蒼黎，你竟用萬法之祖暗算我！”

碧無燮怒憤欲狂，秘境中充斥著他特有的尖利嗓音，如鋸齒般來回切割人的神經。

在他的腳下綠色的山巒勃然壯大，山體萬木生長探出無數灰敗枯藤，詭秘的巫靈符紋此起彼伏，卷蕩起不可一世的狂飆。

他手指天腳踏地，綠色山巒宛如隆隆開動的無敵戰車碾壓過燃燒的幽河。

“喀剌剌、喀剌剌！”千百朱雀好似飛蛾投火一觸即潰，綠色的霧光洶湧席卷，兇猛地撲滅神火，繼而反攻向龐青原的三千雲發。

刁小四仰面噴出一大口金紅色的鮮血，模模糊糊看到朱雀神燈被打回原形，翻騰著跌落進自己的體內。

龍蒼黎抵在他背上的那只手也似驚鴻般彈開，隱約聽到一記低嘿，想必也吃了不小的苦頭。

只是刁小四實在沒法幸災樂禍，碧無燮的洞天太邪門了，完全違背了他所知的大道法則，就像有頑童惡作劇故意將它們扭曲變形了一樣，偏偏還能爆發出詭譎絕倫的可怖威壓。

“巫山雲雨？！”龐青原雙目咄咄放光，喉嚨裏響起一陣響徹雲霄的清雋嘯音。

“砰砰砰！”剩下的三根大陰幽極錐齊齊爆裂，他高高舉起右手，五指舒展似乎要將整個天地乾坤抓握到掌心。

知道龐青原要發飆，刁小四麻利地捂緊耳朵又躲到了龍蒼黎的身後。

果不出其然，龐青原撐起了他的“水雲一線天”。

行到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。

這般詩情畫意被用在道法極致上，只能說會讓人看到另一番截然不同的風景。

周圍奔湧的雲靈元氣聚攏又鋪展，靜止又澎湃，變幻著千姿百態，最終形成一線水天，切割陰陽乾坤，主掌天地萬靈。

“咿呀！”碧無燮的戰意燃升到沸點，整個人陷入到一種不可自拔的瘋魔狀態中，振臂凝鑄九曲碧落杖四處亂砸。

“砰砰砰！”水雲怒崩，幽空被擊打得像鼓點般隆隆轟鳴，掀起一條條數十丈長的碧色亂流在巫山雲雨的催發之下，對著龐青原的本命洞天狂轟亂炸。

“去！”龐青原張開的右手間猛然多出了一把劍，再仔細看他身後已空空如也，不見了那株遮風擋雨的樹。

古意蒼極劍，風雲再起！

“鏗！”一劍斬落，挾山超海劈擊在九曲碧落杖之上，彼此迸出的不再是肉眼可見的光火，而是一片片幽空與洞天的碎滅！

碧無燮的束靈披風劈啪作響，驟然間被龐青原左拳擊穿，拳鋒勢如破竹狠狠轟中他的胸膛。

“砰！”碧無燮的胸口驀然幻化出一座深不見底的綠色漩渦，將龐青原的左拳牢牢吸住！

與此同時他的杖風亦絞碎了龐青原的三千雲發，甚至壓得身軀沈落齊膝沒入丘裏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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